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草原之夜的暴风雨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张雁滨

夏季的内蒙古草原,绿草如毡,繁花遍野,畜群如云。牧民们穿红着绿,腰间系着五彩的丝绸带,在绚丽的阳光下,色彩斑斓耀目。少男少女们身着象征纯洁的滚着金银花边的白色蒙袍,骑着上了膘肥的骏马,唱着雄浑高昂的牧歌,放着白云般的羊群。那情那景充满诗情画意,令人心旷神怡。

然而,夏日草原瞬息万变的气候,却如同孩子的脸,说变就变,一会儿灼日炎炎,转瞬寒风冰雪,令你感到那博大无垠的草原上大自然不可抗拒的魔力。草原之夏的温差悬殊很大,中午气温接近内地,有时高达三十八九度,晚上气温骤降,泠得需烤火。在那常年不用的枯井里,严冬给暑夏留下的冰雪经年不化,可以做天然的冰箱使用。草原的夏真是“早穿皮袄午穿纱,围着火炉吃西瓜。”那是1970年的仲夏,那天夜里,我给多格拉老爹的羊群下夜(下夜:当时内蒙牧民游牧,无羊圈,夜里靠人守羊群),当晚我只穿了件棉袄,没有披皮袍子,一夜过来,冻得我手脚麻木,当天边露出晨曦、星星廖落的时候,我将开始起身走动的羊群交给了放牧的多格拉老爹,伸展了一下冻硬的腰身,踏着晨曦的露珠儿向我们知青的蒙古包走去。

远远地就看见,张华把知青包的羊群赶出了营盘(营盘:蒙古包驻扎的地方,羊群夜里睡卧在蒙古包旁,形成了一个圆形无栏“圈”),向白音乌拉山方向游动。我迎了过去,帮她把羊群赶到白音乌拉山脚下的一条小溪旁。

这条小小的溪流,别看它又细又小,象内地城里马路边的排水沟,它的源头可真不小,直通着乌拉盖尔河。乌拉盖尔河是这一带最大的水泡子,本地人叫它水泡子真是委屈了它,那其实是一个大湖泊,方圆几十里的水面,靠岸密密的长着芦苇,水泡子里还可以成船的打上鱼来。绕着白音乌拉山的这条小溪流,就是从相隔百里之遥的乌拉盖湖流淌过来的湖水。清澈见底的小溪水曲曲弯弯绕了几百里,它究竟有多长,在何处消失,那就不得而知了。我们知青的营盘就扎在靠近白音乌拉山下的这条小溪百十米的地方。打水、饮羊、饮马都很方便。

我帮着张华把羊群驱赶到小溪旁,羊儿见了溪水,兴奋地“咩咩”叫着,簇拥着涌向溪边,埋头酣饮。一会儿喝足了水的母羊与小羊们相互呼叫应答,高高低低的“咩咩”声在溪边欢快地传布着、我和张华将羊儿一只只赶过小溪,溪水很浅,有的地方盖不过脚面。我站在溪边对面的她手牵着懒洋洋的海勒金马,赶着羊群上白音乌拉山,然后转身向我们的营盘走去。

多格拉老爹的羊群真“ 秋”,我整整一夜不曾合眼,头昏昏地,眼皮重重的,真想倒头就睡。我撞进蒙古包,拨燃了炉里的牛粪火,热上茶,想暖暖冰冷的身体。几乎同时,牧业班长巴特尔大叔就出现在蒙古包的门口,催魂似地说:“连长来了,他要求下夜的人同样要做剪羊毛的活儿,叫你快去剪羊毛。”

我真是累极了,真想休息一会儿,哪怕让我打个吨也好呀!多格拉老爹的羊都是新疆改良种,娇气十足。这种羊毛厚,怕热,又怕蚊子咬,不站盘,一点小风就迎着风跑,稍不慎打个吨,羊群就会跑掉,成了狼的美餐。牧业连队没有钱买那么多哈那将羊圈住,只得靠人工拦住那些拼了命要纳凉的羊群。为了得到点凉风,那些毛茸茸的家伙们不怕鞭子,前赴后继,真是些“开顶风船的角色”。给新疆羊下夜是夏季草原上最苦的活儿,所以牧民都说“ 秋”。昨夜里,我不停的用套马的杆子拦挡,羊们还是前呼后拥地迎风跑,我拼了命徒步来回地圈羊拦羊,一夜恐怕已走了百十里路了,人生生地累了个半死,真想休息一下呀,连长却象个催命贵,让班长来点着名儿要我去剪羊毛。我心里嘀咕着:“要是给连长自己干活呀,哼!我就是不去,宁愿受他的处罚;可是,这不是给连长他个人干活,我来边疆就是支援边疆建设的,这是神圣伟大的事业,当然我要拍了拍胸膛,义不容辞,牧业队的人手是太少了,活儿太多了,我不去谁去?在累也要顶住!”我自己勉励自己,摆出一副李铁梅前赴后继的姿态,大有少了我乌兰其里格(我的蒙古名)地球就不转了的架式,急匆匆的喝了口奶茶,吃了把炒米,在蒙古包里还未蹲热,我又拖着两条还未暖过来的腿,向离家半里的临时羊圈走去。

早晨的天空晴朗朗的,牧民们把羊群圈进了木栅栏围成的临时羊圈。我和几个牧民挤进羊群,先将自然脱松的羊毛抓下来,再动手将羊捆翻在地,用长长的羊毛剪子剪毛。

我抓住一只羊,在它挣扎中将它四肢缚住放倒在地,从它腹部羊毛少的地方下剪子,慢慢向脊背剪过去,会剪毛的人剪出的毛是整张的,就像剥下的羊皮一样完整。我可以很骄傲地说,我已经达到这个水准,羊毛剪得好,就像雕刻一件艺术品,整齐的留下新生的一层洁白的新毛。您真是在做一件除旧迎新的活儿,被剪过的羊儿像脱下一件旧大衣,在阳光下显得那么亮丽。我一边干活儿,一边欣赏我的作品,就像欣赏一件自己的佳作一般。

天空忽然暗了下来,霎时间伸手不见五指,我放开那只羊,走出羊圈,牧民们说要下雨了,纷纷将羊放回羊群,人们四散而去。浓浓的黑云朵在蒙古包上空浮动,那云低得好像与地联在一起,没有了天,一缕下垂的乌云像炊烟倒挂在厚厚的云层上,向下飘动,拂过蒙古包顶,一声霹雳震耳欲聋,向草原猛烈的砸下来,天地被巨大的火柱接在了一起,天地合一了。顷刻之间,滂沱大雨向大地倾泻下来,不由分说将人们劈头盖脸地淋成了落汤鸡。幸好早晨我看见了天边的朝霞,记得“朝霞不出门”的谚语,聪明地穿了件雨衣,不然,我一定从里到外全都泡在水中,然而,橡胶雨衣在这狂虐的大自然中显得一筹莫展,狂风无情地将它 起,倾盆的大雨冷酷冲刷着万物,心存侥幸的我即刻被淋得里外透湿。回顾四周,一片白茫茫雨幕遮住视线,我只好站住不动,任大雨冲击。张华的身影闪现在眼前,还有一群“咩咩”乱叫的羊群!我心里打了个寒颤,我好象看见张华那双被大雨淋得睁不开的眼睛,被淋湿的秀发散乱地遮住她宽宽的额头,她一双纤细小巧的手抓住马棒奋力地打那懒马的屁股,那马被她惯坏了,平时里她舍不得骑它,舍不得打它,宠得它膘肥体胖好吃懒做,只要它的主人骑它,一定懒洋洋的散步,决不会快跑一步。“养兵千日,用兵一时”,现在该它出力了,可是它懒惯了,任凭主人的敲打,决不肯多迈一步。张华心慈手软肯定打不痛它的。为赶不动羊群,她急得热汗淋漓,分不清是雨还是汗。我心里急切地喊:“张华呀,张华呀,我相依为命地朋友,你别急,你不要急,我一定来和你在一起。”

待雨稍小,辨得清方向,我便急匆匆跑回蒙古包,在包门口的草地上找到我的白马,备好鞍,翻身上马,奔到小溪旁驻马而立,眼前的景象令我吃惊地睁圆了双眼,啊!好大的一条“黄河”!早晨那条涓涓细流的小溪不见了,在一场大雨中突然出现了一条大河,它足有几丈宽,溪水完全改变了平日那缓缓流淌的温和面孔,它翻滚着黄色的泥沙,象开了锅的沸水一般,沸腾着,跳跃着,怒吼着,向低洼处奔流而去,它变成了一条浩浩荡荡的黄河!

我看见了对岸山坡上被水围困的张华和她的羊群,心里焦急,眼望着面前滚滚的河水,此时更本莫不清它的深浅。急迫中,我想起,有人说过草原上凡长着四条腿儿的动物都是淹不死的,它们都有游泳的天性,而且无师自通。脑海里掠过电影里见过马在河里游泳的镜头,此刻我便毫不怀疑马的游泳能力,随即下了决心,我驱动坐骑,用双腿夹着大白马的肚子,一勒一松马的缰绳,向马肚子狠狠地一磕,马儿一纵身跃入了滚滚的急流,马在水中只剩下了一个头,我的半截身体与马儿一起浸没在水里。马儿在水中勇敢奋力地向对岸游去,我紧紧地抓住它的鬃毛,努力地配合马儿行动。

过了河,张华已向我迎了过来,她用赞赏的眼光看着自己的朋友,毫不掩饰地说:“你刚才的举动简直跟你软弱的性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,你真像一个女英雄,骑着马一下就跳进滚滚的激流,我真为你捏了一把汗,真怕你淹死了,如果马不会游泳,你穿着棉衣,就是会游泳也浮不起来,你会淹死的。”我得意的说“咳,张华,你才看出来呀,只有刚才的举动才是我的天性。”

“从刚才的举动中,我看出来了,你的天性是勇敢的,跟我不一样,我的勇敢和刚强是硬逼出来的。”从张华的话里我猛然意识到了什么,是什么?自己也说不清楚,只有一点我感觉到了,我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个性,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?此时此刻,此地此景,大自然的暴虐使我无暇思考这些。

天渐渐黑了下来,张华和我奋力想把羊群在天黑之前赶过河。两个姑娘做了一切尝试:我们先找了一处缓坡。估计水不是很深,两个赶着羊群头,驱使羊前锋的几十只山羊先过河。可是那几只领头羊失去了往日的威风,它们死活不肯率先横渡,它们在滚滚急流前退却了。我对张华说:“张华,你先看住羊群,我去前面看看有没有水面窄、羊群可以过得去的地方。”我骑马顺着河岸向游走去,一眼望去,好大一条河,没个尽头,小溪流的影子再也瞧不见了。我失望地回来,两人无计可施,又求不到救兵,只好在山上过夜了。

夜幕降临,黑暗开始笼罩着大地。大雨停了,刮起了阵阵冷风,我被大雨林地透湿,又骑马过河,半截身子浸在水里,彻底湿了个透。棉衣裤失去了御寒能力,硬梆梆地捆在身上风一吹格外的冷,饥肠辘辘,想起张华还没吃饭,没必要让她也横渡一次“黄河”湿透衣裤,我决定再次横渡去取些下肚的食物来,对于渡河我已不再畏惧,当马儿跃入水中的一刹那,心中有一种征服自然的自豪感。一骑湿淋淋的人马来到蒙古包前,那蒙古包的顶盖毡子没有盖,牛粪堆也没有盖,无情的大雨已将包里包外可用的生活物品全部淋了个透,炉火生不着了,衣服没法烤,我带着一包炸果子和手抓肉跑上山,让张华对付咕咕叫的肠胃。

这一夜风雨交加,我咬住不停哆嗦的牙,在黑暗里和张华一起看守羊群。在困难的时候,有一个伴儿真是一种幸福,让人忘却了寒冷与疲劳。

两个姑娘像羊群的保护神,一个站在西边,一个站在东头,压住阵脚,中间一群羊安静的站着,它们湿淋淋的个个垂着头,搭拉着耳朵,弓着腰肃立着,象是给谁开追悼会。

半夜,雨停了,闪闪的星星出现在黑黑的天穹,山坡上几声狼嚎打破了沉睡草原的宁静,接着十几个不同声音的狼嚎相互呼应着,向羊群这边跑过来。这声音那么近,几乎就在耳根下。平日里听到草原的狼嚎都那么远,我第一次这么近地听到了狼嚎声。声音这么大,变化多端,高高低低,有响亮的,有低沉的,有稚嫩的……这多种野兽的嚎叫汇成一个声音,组成了野兽的大合唱,听来使人毛骨悚然。这是一个狼的家庭!羊群扎在狼窝子旁边啦!

绵延十数里的白音乌拉山是个狼窝子,我早有所闻,这回亲临其境了,心中有些紧张。狼群前呼后应地接近了我们的羊群!我和张华的手心里都捏出了汗。面对豺狼当道,只有冷静的考虑对策了。“张华,快,快亮手电,狼怕灯光!”急迫中两人一起打开了手电筒,只见十几双绿森森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,他们离羊群只有十几米远,只有十几米远啊!一只狼入了羊群都会使羊群肝肠涂地,更何况十几只狼,如果它们一齐冲过来就完了!

我们手里没有枪,没有棍,两个女孩子对付十几条恶狼……人一急,什么办法都想得出。张华说:“快叫,咱们乱叫,叫得奇奇怪怪,让狼不知道遇到了什么怪物,把它们吓跑!”我有一条草原上喊出来的大嗓子,这就是我们的武器了。我和张华放开喉咙,弯弯曲曲,长长短短地吊起嗓子来,怎么难听怎么喊,一会装大老虎,一会装狮子,一会又成了大灰狼,呜呜咽咽叫得鬼哭狼嚎。同时两只手电筒在黑暗中向狼群乱舞,简直像是一头张牙舞爪的大妖怪,把那一群狼吓得蒙了头,它们全部停止了嚎叫,静悄悄地站在那里,十几双绿眼一眨不眨。显然,在它们简单残暴的大脑中,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比它们更凶恶的魔鬼。它们是又大脑的动物,也知道害怕,估计它们的首领认定这个眼睛闪着光乱转,嗓门又大,叫声可怕的怪物本领比它们大,所以,在双方对峙了一阵之后,那打头儿的老狼一声长嚎向山下奔去,紧接着十几个声音前呼后应的叫起来,一起向同一方向奔走。

我和张华听着狼嚎声远了,两人的精神才松弛下来,停止了女高音比赛。一会儿远处响起来了狗叫声,张华说:“狼群上巴特尔他们的营子去了。”

“你冷吗?”“这还用说,牛粪全湿了,烤不了衣服。”“咳,人要倒霉呀,喝凉水都塞牙缝。”“再坚持一会儿天就亮了。”两个人你一句,我一句,断断续续地在寒风中唠唠叨叨,度过了一个温长的黑夜。

天边终于发亮了,一抹朝霞染红了暗蓝色的天空。啊,太阳就要出来了!

奔腾的河水已经平静了下来,经过一夜的宣泄,河面开始变窄了。张华要回去弄早点,今天她还要出去放羊。张华越过河,河水齐马肚子深,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晨曦中。我眼前突然一黑,身不由己倒了下去。

什么时候醒来,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,我不知道,睁开眼睛,眼前是一片瓦蓝的天空,我仰卧在湿漉漉的草地上,身上一阵阵的发冷,“羊呢?!”我猛地爬起来,“狼!羊群完了!”我惊得出了一身冷汗,如果在我倒下的时候羊群跑掉了,被狼掏了,我们一夜的辛苦不都白费了嘛!我的眼睛转向山头,转向远处的草滩,不知怎么天地转得分不清上下。

在巡视360度之后,眼睛回到自己的身旁,啊! 啊,羊群,我的小羊乖乖,它们正静静地卧在我的身旁,它们站了一夜累了,刚刚卧下来休息。小羊轻轻地呼吸,大羊在慢慢地反 ……

啊,草原! 草原之夏的又一天开始了。

 

张雁滨:女,北京中央美院附中学生,1967年10月随北京第一批知青,奔赴内蒙古锡林郭勒盟东乌珠穆泌旗满都宝力格牧场插队,现在武汉市某广告公司工作。

 

转自 难忘知青岁月专辑 http://www.lzqzj.com/new_page_38.htm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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